云青被人推着挤着上了甲板，跨过门栏，她从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景象。
血腥气混在海水气味里，苍蝇嗡嗡扇着翅膀在满地的血与碎肉上盘旋，莹白色泡在血里的骨渣上还粘着尚未风干的肉，因为生命的消逝而逐渐干煸。
看到这幅景象，所有人依旧很自然地往前走，拿起放在门口的清洁工具，先用扫帚扫走地上的碎肉残渣，然后用海水一遍一遍冲洗甲板。
他们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差事，雄威号是一艘参战繁多的战船。
杂工们面无表情地清洗自己负责的区域，仿佛没有感情的提线木偶，死去的水兵的生命在他们眼里不过是简单的战争工具，和那些军官一样，他们只在乎胜利与否，折损受伤人数都只不过是一个苍白的数字。
“小青？害怕吗？”江蓓很贴心地走过来握住她的手，不过这样的亲密动作很快便被云青挣脱开了。
“别怕。”江蓓关心的表情没变，仿佛刚才被挣开的人并不是她，“跟着我就好了。”
云青抬眼望着她，江蓓疑惑地眨眨眼，脸上还藏着几丝没有明说的笑意，与脚下的血红一对比竟然平白生出几分骇人的感觉。
"你不害怕吗？"她忍不住这么问，却又在下一秒后悔问出这个问题，笨拙地补救道，“蓓姐，这里死了好多人。”
江蓓脸上的温柔僵了僵，停顿了一会儿才说：“之前勇气号有一次也让我们这么清理过，那天你不舒服请了假。”
第二次做这种事情难免会好一些，云青将信将疑地掩下疑惑，跟着她走到真正的曹绛和梁升负责的区域。
“给。小青你如果实在不舒服，就拿着东西装装样子，其他的我来清洗。”江蓓偷偷瞄向那个站在船头和其他人制服不同的中年男性beta。
云青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，江蓓附在她的耳边提醒道：“那人应该就是主管，我们小心一点，别被他发现了。”
虽然说主管不一定记得每一个杂工的样子和对应的名字，但说不一定也可能发现看起来脸生的云青和江蓓，再多心一点，把两人叫去随便问两句就能发现这是两个从敌船上偷偷潜入的家伙。
江蓓温热的呼吸拂在耳边，激起感觉奇怪的鸡皮疙瘩，云青不喜欢这种感觉，又对对方这样的举动感觉莫名。
“不用这么近。”她推了推贴在自己身边的女人，“我没事的，一起就好了。”
江蓓“哦”了一声，好像并没有觉得两人这样的姿势不太合适，云青推她才慢吞吞地站到旁边。
她扭头注意到身后那个穿着暗红色军官装的女人，“她怎么还在这儿是跟着我们的吗？”
云青跟着她转头看到了以枫，对方见她看过来，挑着嘴角笑了笑，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。
“怎么吊儿郎当的。”江蓓皱了皱眉，心里疑惑斯威怎么会让这种人当副船长。
云青用扫帚撑着身体，稍微扭过脑袋背对着以枫，自顾自开始打扫，地上的血肉混在腥味的海风中，就像肮脏的海场，水面飘满翻着白肚的死鱼。
一种说不上来的恶心卡在嗓子眼，仿佛脑袋里某一个开关被迫打开，连带着身体开始腐烂。
她的脸色越来越差，脚上的防水靴并不防水，站久以后暗红色的血水流进塑料长靴里，每一脚踩在软绵绵的鞋袜里，就像踩在腐烂的肉上面，深深往下陷踩不到实地。
海上的风很大，黎明初生的阳光敌不过挨在海面的乌云，淡金色从重叠的云层中挤出来，可是天上飘起了细细的雨，这是一场只有站在甲板上的人才会知晓的雨。
云青不敢低头，依靠手上的感觉打扫残余战场，扫到的大多都是血水和细小黏腻的碎肉铺，肥胖的精瘦的，她没有见过他们，哭喊仿佛就在耳边，他们的生命停在这天黎明，或许是更早的黑暗前。
这些年轻的士兵曾经是父亲的臣民，曾经会成为她的臣民，她其实比斯威或是俞允更有理由保护他们。
可她只是一个平庸的beta，作为杂工处在战船鄙视链最低端，就像钉在腐烂水果上的苍蝇，毫无用处地苟活在这世上。
云青心不在焉地清扫甲板，发觉手上的阻力才回过神，迷迷糊糊地下意识往下看，看到一根细长的手指，或许是食指，或许是中指，正正好卡在木板缝隙里，快要凝固的暗红血色黏在苍白的手指表面，突兀地融在老旧开裂的深灰色木板上。
“唔.......”她忽然捂住嘴，冲到护栏边，空气清新了一些，往下是深蓝色无底的海水。
“怎么了？”本还在一边打扫战场一边观察周围情况的江蓓发觉她的异常，一下紧张起来。
“怎么了小青？”她着急地走到云青身边。
“是不是血味太重有些受不了？”她一下一下轻轻抚着云青后背。
其实这样并没有什么用，只是安慰地抚摸着，至少能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关心，给予一些心里安慰。
可惜此时云青的模糊意识里只剩下俞允，想她温柔的薄荷味清香，强势地掩盖住血腥气味，然后把她温柔地抱在怀里，还有，还有.....那么温柔地叫她“乖乖”。
她忽然好想哭，因为这一切都是因为她，如果当初她能，能，稍微阻止新王，如果父亲能继续统治国家，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，内战外战不断，死了很多很多人。
斯威为什么和勇气号开战，这已经是她无法了解到的事情，大概是因为某人支持新王，另一人又想要复辟，然后冲突爆发，就成了现在的模样。
“小青？”
江蓓看到趴在栏杆上干呕的云青忽然又捂住嘴哭了起来，压低眉毛很伤心的样子。
血淋淋的战争，无数生命的消失仿佛就在一瞬间，她以为是因为小青年龄太小，第一次面对总会有些不适应。
“没事的。”她安抚地拍拍朋友的肩膀，“我会保护你的。”
一个可笑的承诺，以枫站在两人身后不屑地哼笑一声。
江蓓转身看到她，一直跟在身后的alpha军官，看军衔应该是副船长，右手两根手指捏着刚才云青看到的那根手指，脸上的表情满是不屑，仿佛在嘲笑两人的脆弱与幼稚。
“表，曹绛，这就受不了了啊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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